前情提要:6月18号深夜,我不那么坚定地做了决定:25号,我就要做手术。

  第二天起床,虽然我没有直接反悔,但坚定程度比前一天晚上还要衰弱了,我性格里本就是有一些拖沓的成分,理所当然地,我并没有立即去跟医院敲定手术。

  20号的下午,经过一系列的自我劝说与自我拉扯,我终于下定了决心,跟医院约好:24号下午做术前检查,25号手术。也是在这一天,单排上了王者,随即卸载了王者荣耀,又卸载了吃鸡。我想,恐怕今天是我2022年最后一次打游戏了。

  接下来的几天,随着手术越来越近,我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,甚至连之前很容易睡着的午睡都无法入睡。内心满是怯懦与惶恐,我坦然地承认这一点。6月23号的晚上,满心手术的我一共也没睡几个小时,深夜被噩梦惊醒时,估计只有两三点,而后就再也没有睡实。紧张,非常紧张,我对手术做了充足的了解,这导致我一闭上眼就是整个手术过程在脑海里预演,在眼球上切割角膜的画面让我惊惧万分。

  6月24号,出发去北京,当天要去医院做术前检查,准备明天的手术。

  我坐高铁很少会买靠窗的票,一般都是支着平板看剧。出于对手术的畏惧和对眼睛的敬畏,这次我选择了靠窗的座位,试图以看着窗外发呆的方式来安抚我自己紧张的情绪。看着窗外的风景,耳机里是单曲循环的《静悄悄》,火车开动,我的心跳也随着火车的提速而渐渐提速,听到那句“不敢用力地呼吸”时,我甚至差点哭出来。我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,是在为别人的爱情感动,还是为自己居然真的敢于去做手术的勇敢而感动?

  进京后直奔医院。私立医院的服务一向都很好,医生和护士都很温柔。同医院里遇见的每一个病人都是一样的手术需求,以及紧密的检查流程导致我没有时间思考太多的缘由,也让我终于有了一些放松——“你看,别人也没有很害怕啊,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小手术呢。”检查很顺利。我的角膜没有像我担心的那样太薄而只能做半飞,反而是比大多数人都厚一些。600+的角膜厚度、全飞的手术方案,让我心里有了一点点底。

  询问后得知明天的手术要在傍晚进行,不是我原本以为的早上。“又多了一点时间,让我做心理准备”,我悄悄地松了口气。

  25号,手术日。这一天的北京出奇地比以往的每一天都要热,我们出门时是下午3:50,最高温39度。北京像从天上下火一样,把人晒得都要化了。我带着墨镜和遮阳帽,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。还没做手术,就先做了起术后的防护,这一切举动都源于我对整个手术和眼睛的敬畏,我身不由己。

  我和妈妈到了医院,人很多,都是一会要做手术的。主任还没有到,我又做了一次视力复验,而后没等几分钟主任就来了,开始面诊。主任很忙,因此面诊是匆忙的。确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,做就是了。于是按照流程听术前讲解、被告知术前中后的注意事项,紧接着,我就被点名进了手术准备室。

  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进手术室,被护士带着戴上头套,鞋套,换上手术服。冲洗眼睛,滴麻药,消毒。我感觉到我脸上的皮肤开始一点一点变得麻木。我们是五个人一批排着队进去的,我是我们五个里的最后一个,手术等候区温度很低,给我们每人发毯子盖上,到第四个人的时候只剩一条毯子了,护士说,你们俩盖一个吧。那个第四个人是个男孩子,这事若是放在以往,我会害羞和不自在的。但在这个空档儿,哪还有心思去害羞,我只能听见自己清晰的、砰砰砰的心跳声。我甚至连一个嗯都没有回应她,只是机械性地盖上被子,闭着眼等待。

  麻药的感觉越来越强了,我想起家里鱼缸中的金鱼,金鱼也有眼皮,但我很少看见它们眨眼睛,是不是鱼就不需要眨眼睛?我现在的眼睛就像那金鱼一样,只要我不想眨眼,可以一直瞪着眼睛。眼皮已经没有知觉了,不会疲劳,也不需要休息。我突然又有一点想哭,为自己的勇敢而感动。脑子里单曲循环着《静悄悄》,越循环越想哭。我拼命告诉自己,一定不能哭,要手术了,流泪对眼睛不好!

  他们四个,一个一个地进去手术了,有那么一阵子,手术等候区里只有我自己,护士和医生都在忙忙碌碌进出手术室和接送病人。我能听见手术室里机器运作的声音,以及我自己越来越快、越来越响的心跳。那时候我只想说,当手术等候区里只剩一个人的时候,她真的会非常害怕,真的,非常。

  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。她说,跟我来。确认手腕上的姓名后,我就被她拉着手进了手术室。再一次滴麻药后,让我闭眼坐着等待。此时我已经紧张得整个人是懵住的状态了,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,乖巧听话。我早已非常清楚手术流程了:会让我盯住一个绿点,负压吸住眼球后激光会切割透镜,然后再由主任取出来。就这么简单!

  护士过来扶着我上手术台,我的大脑变得空白,所有的紧张和恐惧都消失了,我就那么机械性地听从着他们,一步一步跟着做。术前,我总是害怕自己会盯不住绿点,打偏了怎么办?可事实上,我做的很好,手术的时间比我想象得还要快那么一点,时间就像看视频时、按住屏幕加了倍速一样。我看见绿点渐渐消失,激光开始切割,我的眼前只剩下白色。那一瞬间我在想,失明的人就是这样吗?哦不对,失明应该是一片黑色?

  我心想着,下一步,主任要把透镜取出来了。又一次给我冲麻药。有一只手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,这只手的触感就像我妈妈的手一样,我当时想,为什么偷偷背着我,还把家属放进来了?又很快否定自己:怎么可能把家属放进来,一定是哪个好心的护士。

  谢谢你,因为真的给了我莫大的力量,原来,勇气和力量是真的可以通过肢体接触来传递的。

  主任的动作都是按照我预想中的一样,我看见有一个小薄片从我的眼球里抽出去了,我开始能看见一些东西了,只是不那么清楚,水雾濛濛的。我听见医生好像说了什么,但我没听清,我猜是手术很成功的意思。护士扶着我下手术台,让我坐在旁边的一个椅子上,说几分钟后要检查眼底。我就那么呆呆地坐在椅子上,看着下一个病人上手术台,下手术台,然后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。直到有医生叫我,让我把头转过来,要为我检查眼睛。我呆呆地转过去,任他检查,听见他说,眼睛很好,很成功。

  随后我就被护士带了出去,又在等候区等了一会儿,就被送出了手术室。我终于又见到妈妈了。手术结束了。我熬过来了。我真的好棒。我又有点儿想哭。这次想哭的原因我很确定:是被自己的勇敢又一次感动到了。

  手受术的全程我一点儿疼痛感和不适感都没有,术后也没有别人常见的流泪和眼睛里异物感,麻药过劲后,酸胀感只有十几分钟也就过去了。我也没有像别人一样术后睡觉休息。我睡不着,我的大脑很兴奋,我甚至下床闭着眼在宾馆里溜达。25号夜,我睡得很香,尽管眼睛扣着眼罩会非常不舒适,我还是睡得很香。

  26号早上,6点多我就醒了。一睁眼,没有像我预想的那么清晰,因为水雾感还是很重。但我惊讶地发现,透过窗户,窗外很远很远的车牌号我都能看清了,我眼前的世界就像调了焦距,就像换了一个更清晰的镜头一样,就像把照片的锐度都调高了一样。

  我开始笑,很开心地笑,兴奋至极地笑。噢,我原本就已经非常爱这个世界了,原本就觉得它已经非常美了,原来,它其实更美,原来它比我原本以为的还要更美。

  起床去复查,左眼视力0.9,右眼视力1.0,已经恢复的很棒了。下午我和妈妈就回家了。同样是高铁,同样是靠窗的座位,耳机里同样单曲循环播放着《静悄悄》。我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,但也很平静,没有那种发疯的快乐感,是平静的感恩。

  今天已经是术后的第六天了,看东西仍然有一些水雾感,傍晚的时候或者灯光昏暗的环境下仍然不太清晰,眼睛比术前会更容易疲劳一些,需要多闭眼睛休息。这种突然减少用眼量的生活,我还挺不适应的。但同时,每一次看到什么之前因为没看清而没有发现的新鲜东西,都会给我带来一阵欣喜。可能是远处的一个指示牌,可能是树叶的纹理,可能是细雨的雨丝,可能是远处土壤的形状,或是对面窗子里哪户人家哪个人的一个笑脸……

  我对这个世界更好奇了,而这份好奇,让我不断地,内心涌起阵阵欣喜。

  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
  不敢用力地呼吸
  因为我害怕这是梦境
  不小心会惊醒

  真的像做梦一样,直至此刻我仍无法确定做这个手术的决定是不是对的,但无论对错,我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个手术的或好或坏的任何结果。人生重在经历,而对待自己,重在坦诚。

  我可能不够勇敢,但我为整件事情中的自己而感动与赞叹。阿月,你真的好棒。